中秋:传统节日 现代追忆

2009-11-121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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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09-30 08:28:22   华夏经纬网

    编者按:
   
    仲秋时节话中秋,对大学园里的学子来说,也是一个亲近民俗与传统的好时机。
   
    中秋佳节,承载着一段段古老的神话。从“偷灵药”的嫦娥,月宫里的玉兔,再到被罚砍伐桂树的吴刚……中秋是一个富有浪漫精神的节日。
   
    中秋月明,曾引发文人骚客作下千古名篇。最脍炙人口的莫过于苏轼的《水调歌头》——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中秋是祈求合家团圆时刻,千里婵娟,成为后世绝唱。
   
    悠久的中秋传统文化,却也在全球化的新时代下备受考量。当天文知识消解了月宫神话,当月饼不再是一种稀有的美食,当中秋佳节在西方情人节、圣诞节狂飙的浪潮下显得些许淡漠时,如何继承并创新传统节日,便成为这个中秋之际的一大话题。
   
    在由上海市学生德育发展中心最近举行的“2009传统节日与中华文化传承系列活动”上,来自大陆地区和港澳台的名家在热议中秋传统文化之时也大声呼吁:继承传统,并赋予中华传统节日以新生之道,有待青年一代学子的全情参与。
   
    赋予过节“新生之道”
   
    ■葛剑雄
   
    我小时候期盼过中秋,多数是为了能在中秋吃到月饼。那时候家里很穷,中秋买不起月饼,母亲也为此犯愁。记得当时我们家是自己拿面粉做月饼的,尽管如此,仍然感觉很有味道。等我长大读书了,特别是慢慢学了历史地理,通晓一点传统文化后才知道,中秋有很多的含义,过节并不仅仅是为了吃月饼。可惜的是,中秋的含义,现在社会上多数人已经不知道了,所以特别值得我们来追忆。
   
    世俗节日面临的最大问题是,时过境迁之后,它就不能够维持存在了。
   
    我经常思考这样一个问题:为什么每次传统节日到来,尽管从政府到学校再到民间团体都尽很大努力弘扬传统,但我们的传统佳节却越来越敌不过圣诞、情人节这类洋节以及新兴的玩乐方式。我想,我们不能怪年轻一代忘记了我们的祖宗或者我们的传统,问题在于我们这一代人。我们应该怎么告诉他们传统佳节的含义、怎么帮他们保持我们民族、我们国家的记忆。
   
    包括中秋在内,我国绝大多数传统节日都是世俗节日,与宗教信仰无关。由此,我们的世俗节日,和一些西方国家具有宗教背景的节日相比,就有截然不同的特点:宗教的节日是作为宗教信仰的一部分而保留的,是信仰的具体化和实践;而世俗节日的产生、发展和延续都离不开一定的生产和生活方式,也离不开它们赖于存在的自然环境。世俗节日面临的最大问题是,时过境迁之后,它就不能够维持存在了。我们的中秋节,也遇到这个问题。如果今天我们再问城里的孩子,中秋节是不是做梦都想吃月饼,他一定会哑然失笑,甚至觉得月饼是很讨厌的东西。孩子们有更好的食品,而且青年一代即使想吃月饼,也用不着像我们这一辈人当初那样苦苦期待。
   
    古代真正完整的家庭只有那些世世代代在穷乡僻壤生活的农民。此外,几乎每家每户都会遇到佳节亲人不能团聚的情况。
   
    其实,中秋这一传统节日,与我们祖先的生产生活是密切相关的。以中国古代的中原而言,农历八月中旬已经过了炎热的夏季,进入气候宜人的秋季。天气以晴朗为主,凉爽宜人,多数时间能看到清晰明亮的满月,适合户外赏月。尽管此时尚未完成秋收,但年成如何一般已成定局。
   
    更重要的是,几乎所有的传统节日都反映了民众的一种乞求。而当这种乞求的目标是社会所稀缺的,其中的情感就会更加强烈。中秋的祈求一是丰收,如果当年已可丰收,人们则祈求年年如此;如当年估计欠收,人们则祈求明年丰收。此外,中秋还有另一个更重要的乞求目标,那就是团聚——合家、合族团聚。
   
    古代大多数家庭必须承担兵役或劳役,应征的人离家服役,如遇天灾人祸,或许永远无法回家。官员大多必须离开原籍任职,一定级别以下的官员不得携带家眷,或者因种种原因只能分居。求学的士人与商人也不得不离家。我在研究人口史、移民史的过程中就发现,当时真正完整的家庭只有那些世世代代在穷乡僻壤生活的农民才有可能。除此之外,几乎每家每户都会遇到佳节期间亲人不能团聚的情况。特别到了明清以后更是如此。
   
    可以想象,当一个社会有这么多的人都盼望团聚,团聚就显得特别珍贵。而团聚的情感在什么时候宣泄呢?那就是中秋,希望家庭也像这个明月这样团团圆圆,这样一种感情是刻骨铭心的,所以才能得到长久的传承。
   
    如果当时苏东坡跟他弟弟之间有手机的话,也许他就写不出名篇来了。
   
    另外不能忽略的一点是,在现代通讯出现以前,人跟人之间的交流是非常困难的。由于一切信息只能靠人传递,绝大多数人无法与家人、亲人保持联系,即使贵为帝王,也无法及时获得所需信息。因而强烈的团聚愿望与对亲友的思念担忧集中表现为中秋的祈念和期待,诗人将这类真挚的感情表达出来,形成千古传诵的动人诗篇。有一些诗,我们今天看了以后很感动,但在当时,诗人写的信,他们抒发的感情,其亲友或许一辈子都没有机会看到。
   
    但这样一种感情现在还存在吗?很难存在了!
   
    因为现代的通讯条件太好了,资讯太发达了。我们生活在现代,即使你的亲人要临时跟你见面,会用手机通知你,无论是在飞机达到后、出租车到了弄堂口,都会不停地给你发短信,在这个过程中,对见面的期待早就削减了。人的感情不可能积累到一个刻骨铭心的程度,甚至不可能形成一个动人的诗篇。我总是想,如果当时苏东坡跟他弟弟之间有手机的话,也许他就写不出名篇来了。
   
    除了国人的生产和生活方式发生了巨大改变之外,城市化和现代化也影响了观赏月色的效果,照明技术的普及使月光相形见绌,已很少有人需要像古人一样利用月光读书。太空天文知识的普及令有关月宫的神话失去魅力,月球对人类也不再有神秘感。
   
    我们小时候甚至在月亮里找哪里有吴刚,哪里有玉兔。但是到了今天,靠这样的故事吸引青少年已经不够了。
   
    要使中秋的传统得以延续,首先必须注重增加节日精神层面的内涵。如果我们把传统的节日不仅仅看作吃某种食品,欣赏某种表演,而是把它作为我们民族、我们家庭、我们宗族的一种美好的记忆,作为我们历史的一部分保存下来,那么它就会有更强的生命力。维护中秋传统,需要我们根据今天现代化的生活对它进行新的解释,使它成为一种老少皆宜,雅俗共赏的鲜活的文化。
   
    另一方面,我们不妨从内容和形式上对中秋节进行一些创新,一些关于中秋的古老传统和故事在新的时代背景下,也应该赋予新的解释。比如,关于嫦娥的故事曾经吸引过我们,我们小时候甚至在月亮里找哪里有吴刚的影子,哪里有玉兔。但是到了今天,靠这样的故事吸引青少年已经不够了,那么我们可否趁此机会对科普知识和很多关于未来的幻想加以宣传、加以普及呢?
   
    明月是一直有的。如果我们既注重精神的层面,又注重实际的需求,我们的传统节日一定可以世世代代延续,吸引更多的年轻一代。(作者为复旦大学图书馆馆长、教授,全国政协常委,市政府参事)
   
    ■高柏园
   
    中国所有的传统节日都可以说出一个故事来。但问题是,对于我们现代人来说,这些故事要如何说下去,其趣味也在于此。
   
    中秋“烤肉”意在分享关怀
   
    在21世纪的台湾,中秋节几乎成了全民烤肉节。除了吃月饼以外,市井小民招呼亲朋好友,或在院内、或在巷弄之间,或在公园,甚至在饭店,都要一享炙肉之快。此时,只见烟雾弥漫,万里飘香,外客路过,也往往受邀同乐,所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也。
   
    中秋节怎么变成“烤肉节”了呢?这是一种很特殊的文化,想来觉得不可思议,而我们给它的文化解释是这样的:台湾北部地区比较都市化,人们多数住在公寓里,邻里之间没有一个很好的聚会场所。而烤肉就不同了,大家一起人我共欢,烤肉的和吃烤肉的都很有趣味。在前面烤肉的人尽力把肉烤得好吃,然后无条件给后面的人吃;在后面的人也不用见外,大方地吃,好好地享受,然后赞美一番。半个小时以后再主客易位,这就是一种互相对应与交流。然而在平时,我们是不容易做到这种互动和交流的。
   
    从台湾的中秋烤肉文化中不难看出,其实我们的传统文化不会轻易消亡,只是它在不断转化之中。如今,我们的物质太丰富了,我们渴望的已经不是那份食物而已,而是渴望通过食物来分享彼此的心情、彼此的关怀以及彼此的想念跟思念。
   
    介于工作与休息节日乃另类时间
   
    21世纪是大时代,中华文化有大节日,中国人也要有大愿望、大理想。在此时代、节日、愿望之有价值,必然不是由少数人占有,而是要与所有人分享。不过,在此必须强调的是,作为一种特殊的时间性概念,节日必须有别于假日和工作日。
   
    所谓假日,乃是工作日之对反,亦即是工作日之相对概念。星期六、星期天就是假日,但它们不是节日。因为工作日是为了求得工作实效,有一种实用的目的与要求。反之,假日则是一种不工作的休息状态,并不具有特殊的价值与意义。至于节日,它就不同于工作日,因为节日的一切并不是一种工作内容,也不强调实用的目的;同时,节日也不完全是一种不工作的休息日,而是一种介于工作与休息之间的另类时间。
   
    如果工作是有用,是有,是实,则休息便是无用,是无,是虚。而节日乃是介乎有无、虚实、有用与无用之间,一如庄子所说“材与不材之间”,也就是一种活泼于有无之间的自在之虚,由此而给人以想象、参与、创造的空间,这便是节日特殊意义之所在。进而言之,节日不重工作与休息,而是在实用与无用之间,并加入艺术性、宗教性与道德性,由是而具有高度的社会教育与文化创造的价值与意义。
   
    当下“过节”需注入现代特色
   
    节日是我们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环,但我们并不是在“真空管”里过节。因此,传统节日当然要保留传统的形式与内容,但也必须加入现代的特色。
   
    赋予传统节日新生命,首先要打破传统节日的单向思维,也就是要由“独白的时代”走向“对话的时代”。在“独白的时代”,人们只是接受节日、重复节日,但是在一个对话的时代,人们不再只是单向的接受,而且是双向的沟通,通过沟通与对话,重新思考传统节日的价值,以及此价值在现代社会的表现形式与内容。
   
    我们必须看到,传统节日的某种特殊性和唯一性,已经因为科技的介入而取代了。例如,某些传统食物可能是某个特殊季节的产物,但是拜物质运输发达之赐,非应时性的各类产物皆可轻易获致,由此,人们对节日的期待与感动亦随之降低,节日的边缘化于此产生。
   
    另一方面,由于新生一代生于科技与信息社会,对传统节日的感动不足,亦难以体会、欣赏传统节日深富人文气息的一面;他们反而会以科技的态度,批评传统节日的落后与迷信。
   
    如何通过教育让年轻一代能充分体会传统节日的价值与意义,同时鼓励他们以其对传统节日的体会,为节日加入新时代之科技素材与精神,使人类在创造中继承传统节日的价值,在参与中深化传统节日的意义,应该是传统节日新生之道。
   
    (作者为台湾淡江大学副校长、中国文学学系专任教授)
   
    失去对明月的懂得
   
    ■于丹
   
    马上到中秋节了,我们为什么在月光之下流连忘返?一轮明月又照见了中国人怎样亘古不变的心情?
   
    人间就因为阴晴圆缺,飘忽不定,才会去憧憬。月亮的圆满是我们一种永恒的梦想,我们在这个过程中付出了很多努力。我们今天一眼望见月亮,就知道它比我们的人间事永恒。我们有很多的困扰,都受着纷纷杂杂的具体事务的纠缠。但是望见明月的时候,我们会想起张若虚亘古的发问:“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矣,江月年年只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人与月的相逢是什么时候的事?人间沧桑悲欢离合,月光什么时候最早见证?而人间什么时候一抬头,蓦然撞见天上的明月呢?我们今天不考虑这些了,我们今天焦灼的日子,被困顿的日子,被金融危机笼罩的日子就是我们生命的全部。
   
    其实,明月是可以解忧的。李白也在月下发问:“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唯愿当歌对酒时,月光长照金樽里。”我们今天眼前金樽还在,比李白的还好,我们今天喝葡萄酒可以分出来很多种,但是我们还能喝出那种明月常在金樽里的人生快味吗?当喝酒举杯变成一种客套的祝福,我们在举杯之间还有李白的那份豪迈吗?一个天大地大人格也大的人,忧愁也是很大的。李白动不动就欢畅,忧伤也是同消万古愁,但是他在月光之下乐于解忧。李白也有“花间一壶酒,独酌无乡亲”的时候,但也只有李白“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如果你有这样一份天真的寄托,你有这样一份笃诚的信任,你就可以期待终有明月,终有一天在云端重逢。而我们今天失去的是什么呢?看似失去了明月,因为城里的高楼大厦越来越多了,我们只有在高楼的缝隙间找出灰沉沉的月亮。其实我们是失去了月印人心的能力。因为我们的心不再天真。
   
    我们今天没有失去明月,但是我们失去了对明月的懂得。有一句谚语说得好:山坡上开满了鲜花,但在牛羊的眼里,那只是饲料。我们是少了鲜花吗?其实我们建立了一种固执的、功利的评价标准。饲料是充饥的,有用的。我们在一个泛技术主义的时代中,太信任有用了,我们的家长会对孩子说:“你有看月亮这会儿工夫,为什么不去练会儿琴呢?”孩子背单词、练琴都是应该的,但看月亮却是有错的。我们为什么失去了悠然心会的能力呢?
   
    《庄子》上说:“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时有明法而不议,万物有成理而不说。”如果我们真的在明月下少一些言词,多一些敬慕的心,去仰望流光,把它储存在心灵之内,我相信我们每个人也许都会拥有那份“孤光自照”。所谓“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让我们召唤明月入心入怀吧,这是节日里真正的仪式。如果我们真的对明月多一些瞩目,月光也将更多地眷顾我们的人生。(作者为北京师范大学教授、博导,艺术与传媒学院副院长)
   
    月亮神话  “不死”传说
   
    ■陶思炎
   
    中秋节以月亮为标志,而中秋的月亮又是花好人圆的象征。中秋的民俗主题大多与我国古代有关月亮的神话和信仰分不开。月亮的主题是“不死”,并由不死产生了再生、生育、永恒、团圆等文化联想。
   
    屈原在《天问》中发出“夜光何德,死则又育”之问。月有阴晴圆缺,周而复始的盈亏变化诱发了古人关于“不死”的联想。于是,围绕月亮,古人创造出嫦娥、蟾蜍、吴刚、桂树、玉兔的神话和传说:
   
    嫦娥偷吃不死药而奔月的神话,最好地演绎了不死的主题。《淮南子》曰:“羿请不死药于西王母,姮娥窃以奔月,怅然有丧,无以续之。”嫦娥因吃了不死药,成为不死之人,对这个不死的自私的女人,只能打发到不死的境界——月宫,去受清冷、寂寞的惩罚而永无终日。因此,唐诗人杜牧才有“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的诗咏。
   
    蟾蜍作为月的兽体形象,是月亮的精魂和象征,正如乌鸦为日的象征、鱼为星辰的象征一样,这种兽体宇宙模式的构建乃出于对这些动物形象与习性的文化理解。蟾蜍身有痱磊,形似月中的环形山;蟾蜍有冬眠春甦之性,其生命的循环,又恰似月的盈亏生死之变。因此,蟾蜍成了月中之物,成了月亮的象征。
   
    吴刚和桂树的神话故事,也包含着不死的神能。据唐代的段成式《酉阳杂俎》载:旧言月中有桂,有蟾蜍,故异书言:月桂高五百丈,下有一人,常斫之,树创随合。人姓吴名刚,学仙有过,谪令伐树。这棵月桂树因“树创随合”而表明其为不死之树。吴刚“学仙有过”,看来他仙已学成,已是长生不老之人,并能飞迁异境,但犯了大忌,被罚到月中去做砍树的苦工,因只有在月亮这一不死的境界,惩罚才能遥遥无期。
   
    如果说,蟾蜍像月影,玉兔则像月中的亮面。兔子的善生多育之性,也使人联想到月亮的常生常育。在汉代的画像石上有玉兔捣药、蛤蟆丸药的图像,这种制作不死药的场景也表明玉兔同样具有不死之性。
   
    嫦娥与月亮的神话最富于浪漫精神,它通过现世与异境(人间与月宫)、美丽与丑陋(嫦娥的外形与内德)、明朗与幽暗(玉兔与蟾蜍)等对比关系调动人的审美理想,使人产生情感的波澜。可以说,嫦娥神话为后世西方的浪漫派文学提供了最早的范例。
   
    (作者为东南大学东方文化研究所所长、教授、博导)

来源:文汇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