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3月24日晚上7点28分,在江苏省人民医院老干部病房里,安静中交织着几分忙碌,心电监护仪上心电图慢慢拉平成一条直线,就这样,我国著名土木工程专家、教育家、东南大学丁大钧教授安静地离开了这个世界,这个一辈子在土木工程领域忘我工作、风霜傲骨、卓尔不群的“土木之星”陨落了。
丁大钧教授是我国资深土木工程专家,国际著名混凝土和砌体结构专家,是我国混凝土构件适用性能设计方法的创始人、东南大学土木工程学科的主要奠基者和开拓者,曾和杨廷宝老师、齐康老师作为毛主席纪念堂方案设计的特邀专家一同赴京工作。
留下的最后一句话竟是“起来,上班”
2010年3月23日晚,丁先生整夜呕吐,睡得不好,可24日早上醒来仍用微弱的声音对守候他身旁的女儿说“起来,上班”,但他太过虚弱,终究没有起得来。到中午时分就进入深度昏迷,临到晚上终因抢救无效而溘然长逝。“起来,上班”也成了他生前最后的一句话。
三年前,丁老先生确诊为癌症晚期,医生断言他只有三个月时间了,已无良方。老先生就决意回家休养。回到家中,他一边用坚强的意志力每天支撑着身体,扶着窗台、床沿、墙边慢慢地移动,加强锻炼;一边抓紧生命最后的分分秒秒,继续著书立说。丁老先生跟病魔抗争,跟时间赛跑,要争取更多的时间来完成他的工作。丁老先生在这最后的三年时间里,亲手编写出版了中英文双解的《中国桥梁建设新进展(1991-)》;另外两本书《土木工程概论》、《翠屏诗集》也已经脱稿交付,即将出版,其中《土木工程概论》还是“十一五”国家规划教材。在此期间,他还发表了十余篇中外文论文。丁先生在向一位来访的学生赠送《中国桥梁建设新进展(1991-)》一书时说“我的书绝对没有抄袭问题,就连书中的每一幅照片,我都是请学生、请朋友专门拍摄的,并都注明了提供者”。
时间对他来讲是奢侈的、珍贵的,他的一生都献给了工作。工作六十余载,他没有给自己放过一天假,春节也不例外,只有在病床上的时间才算休息。有一年大年三十,他带着蒋永生和蓝宗建两位当年的年轻教师做试验,一直做到傍晚时分,蓝老师和蒋老师踌躇很久,终于忍不住小心翼翼地提醒丁老,今天是大年三十。丁老这才赶忙说“是啊,你们快回家吧”。
即使生病期间到中大医院挂点滴,他也总是急切地把输液管的开关调节器调到最大,好节省时间回去工作。在病床上,睡觉之前都让家人记得叫醒自己的时间。有时家人实在看他太累了好不容易睡着,就不忍心叫醒他,等他醒来发现睡过了时间就会生气发火。这最后的三年里,不管是在医院还是在家里,他也总是坚持每天上下午各2小时的工作时间。
随着年岁增大,视力下降,他就贴着书面,用放大镜一个字一个字地看。《辞海》、《辞源》不离手,翻不动了,就让人帮着翻。这两本书是他的宝贝,书页已经发黄,很多地方都被他翻破了也舍不得换。
丁先生对学生要求严格到近乎苛刻。他要求学生在给他做汇报试验的时候能准确说出关键性的数据。他对混凝土和砌体结构曾进行过一系列的试验研究,仅刚度裂缝试件就超过700个,10批长期荷载试验坚持23年,最长的一批持续6年多,是当时世界上同类试验中时间最长的,由此建立起了一套较完整的混凝土构件刚度裂缝计算体系,其成果大部分被相关的国家规范和规程所采用。他的学生蓝宗建教授也说,“都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惭愧的是,丁老的学识和造诣,我们学生中没有一个能超越,丁老是真正的大家,我们的楷模”。
在早年的一次我国混凝土设计规范编写会上,编写小组的专家们戏称小组里无老虎,全是一群猴子,才会争论不休,然,编委会负责人说:“你们小组有老虎,丁大钧就是老虎”。丁先生就是这样一位大家———虽然没有院士的头衔,但业内人士称他是土木界的无冕之王。
亮在深夜的那盏明灯文革十年动乱,科学研究都被搁置,而丁先生依然带着助手在开展实验。他白天参加批斗会,会一结束就回实验室去研究长期荷载下的刚度演变。他常常每天工作到深夜,他的屋子成为院子里最晚关灯的房间。当时没有精密的放大镜,他就自己组装了个90倍的放大镜开展裂缝研究。文革结束后,他就推出了当时世界上最先进的刚度裂缝计算公式。多年的长期荷载实验使他获得了文革后我国第一次科技大会奖(1978)和国家自然科学奖(1982)。这是我校获得的首个国家自然科学奖。
丁先生毕生坚持科学研究,成果卓著,即使用著述等身来形容他的成就,依然显得苍白。他撰写出版过43本土木工程教材著作,发表过中文论文310余篇、14个语种的外文论文210篇。他还主持了4次国际学术会议,使我校成为在国内最早召开土木工程国际学术会议的高校;他一生出访过20多个国家和地区,在43所海外大学和国际学会上讲学。这些活动展示了我国土木工程的发展和建设成就,扩大了东南大学土木工程学科在国际上的学术影响。几十年来,他曾获得10多项国家及省部级科技奖。1978年,他获得全国科学大会个人奖,1980年被评为江苏省劳动模范,1985年获江苏省优秀教师称号,2002年获的中国工程院“光华工程科技奖”是这一年该奖项11人中唯一一位不是院士的大师级专家。
丁老先生在历史、书法、诗词、绘画等方面也有很深的造诣。业余喜作诗词,练习绘画和书法,出版了《文史知识讲义》、《耕余诗词》和《耕余书画》等文艺著作。2000年在文化部批准的“2000年世界华人艺术展”的巡展活动中,在美国获书法奖并被授予“世界华人艺术人才”称号;在澳门获诗词二等奖。丁先生淡泊名利,即使在国际权威期刊上发表论文,他也常把学生的名字放在前面,旨在把年轻人推向国际交流的第一线。
丁先生年轻时学习就特别好,丁师母回忆说他考大学的时候交卷后出去吃了碗面条再回到考场,考场里的其他人竟还没有一个人交卷。同时,他记忆力极好,即使到了晚年,还能准确记得自己每次出国的时间、见过的人;他对混凝土结构规范里的每一组公式也都能倒背如流。其实大家明白,这些的背后是他远远超出常人的付出。无法忘却的背影父亲工作的背影,对六个儿女来讲就像朱自清《背影》里的父亲一样,是永远无法忘却的,岁月就定格在那一刻。儿女小的时候,孩子们在一起有时候总免不了吵闹,这个背影就严厉地喝斥“孩子们到一边去玩”,以免吵闹妨碍他的工作;儿女大了,每次回家,他也总是在自己的房间里工作,开门喊他,他只是应一声,头也不回。事后母亲问起,他甚至不知道具体是哪个孩子和他打招呼了,常常是见过背影就算是照过面。父亲即使到了晚年,偶有身体不适时,儿女要带他上医院,这个背影毅然倔强地说“你去上班工作,我没事”。
在医院里,他一般不让人进病房打扰他工作,经常坐在写字桌前,微弯的身体完全埋在工作椅前面,留下一个高大的工作的背影,让人内心震撼。
不管儿女还是学生,都很敬畏他,甚至有点怕他。儿女们一直尊称他“父亲”,从记事起,父亲都一心扑在工作上,家里的事全靠母亲一人打理。
他一生节俭。棉鞋穿旧了、毛衣袖口磨破了,仍然舍不得购买新的;生病住院也不让多加菜。即使是出国交流,他也一直穿着那双从夫子庙买来的20多元的皮鞋,而正是踩着这样的皮鞋,他登上了29个国家和地区的大学或国际学术大会的讲坛。虽然生活上简朴,但他却非常注重礼仪。吕志涛院士回忆起1986年跟他到曼谷参加学术会议的细节:丁先生每天都会认真刮胡子,穿着整齐挺括。他在国际交往中很少买礼物,而是将自己精心制作的书画作品或者是有亲笔签名的书籍作为礼物送给友人。
他热爱生活,喜欢摄影、养花草。住进东南大学将军路家属区后,他经常让家人陪着下楼散步,看到盛开的桂花,就会俯身枝头,细细“品味”。他喜欢小鸟在阳光下的草地上跳跃,他能分得出张飞鸟与白头翁。
三年前,他的学生和友人捐赠款200余万元设立了以他的名字命名的“丁大钧教授教育基金”,旨在铭记先生道德文章之功绩,彪炳先生高风亮节于史册,泽被后辈学人,鼓励教师、学子在科学的征途上不断创新,为我国教育及科技事业的发展贡献力量。老先生也非常高兴以基金会的形式来传承教育、帮扶学人。丁师母说,待她百年之后,要将工资积余全部交给“丁大钧教授教育基金”管理,让“丁大钧教授教育基金”延续下去,惠泽后人。丁先生的儿女说,父亲淡泊一生,没有留下多少财产,但他“生命不息,工作不止”的精神是其留给我们最大的精神财富。(周娅 丛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