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11月9日,由我国高水平大学建设的首批20门“中国大学视频公开课”
向社会公众免费开放,我校艺术学院院长王廷信教授的《戏曲史话》作为在苏高校唯一入选的课程倍受热捧。
《戏曲史话》这门课的前身是我校去年秋学期开设的《中国戏曲艺术与名著欣赏》,上完这门课,学生们好评如潮。
法学院陈若男同学说:“第一次在课堂上听到昆曲表演,我流泪了,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因为面对面接触到传统艺术的精粹,将我震撼,让我折服。”
能源与环境学院曾骥敏同学说:“长期以来,我一直认为戏曲是老年人的艺术,不适合年轻人。听完这门课,我的想法彻底被颠覆了,我开始从心里感受到戏曲的魅力。”
土木学院傅正平同学说:“我从小就非常排斥戏曲,以至于我特意把家里电视里的戏曲频道删掉了。本来修这门课的意图也完全是为了挣两个学分,没想到听了这门课发现戏曲是这样美,现在的我对戏曲的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我现在课余时间的休闲方式不再仅仅是看电影,我会在学习之余听几段戏,或者看几段戏曲视频,我甚至把QQ空间的背景音乐也改成了昆曲段子。”
近日,本报记者就戏曲的相关问题对王廷信教授进行了专访。
记者:请您谈谈自己的戏曲研究经历。
王廷信教授:大学时代,我对戏曲没什么兴趣。但是我从上初中起就对文学感兴趣,语文一直很好。我本科毕业于山西师大中文系,在元明清阶段的古代文学中,戏曲扮演了很重要的角色,所以我在本科阶段就对戏曲有所涉猎。
我的研究兴趣在于戏曲史,关于戏曲的起源和发生,一直被人们关注着,但是一直没有解决好。我主要研究中国戏曲从萌芽阶段到形成时期的历史,在山西师大工作的时候,我就想对中国戏曲史做一个重新的梳理。到了中国艺术研究院之后,我利用三年的时间专门研究戏曲的发生。我的博士阶段主要关注戏曲从原始时代一直到两汉的发展。在南师大做博士后的时候,又一直从两汉研究到宋,那个阶段是中国戏曲逐渐形成的过程。本来,我打算继续研究元代以后的戏曲史,但是到了东大之后,因为这里没有戏曲学,就转入艺术学研究。
我2007年申请到一个国家社科项目叫《20世纪戏曲传播方式研究》,主要研究戏曲在20世纪传播的动机、方式、过程以及效果。20世纪是中国社会发生深刻变革的时期,在100年里,戏曲从传统走向现代,在这个过程中,传播的问题尤为重要。
以前,戏曲依靠舞台来演出,后来电影进入中国以后,第一部电影就是谭鑫培主演的京剧《定军山》。后来戏曲又很好地融合了电视、网络等手段,现代媒介对于戏曲的传播起到了很好的推动作用,所以说,戏曲总是在第一时间接触新的传媒。
记者:您的《戏曲史话》揭开了戏曲的神秘面纱,能谈一谈您准备这门课的过程吗?
王廷信教授:去年秋学期,我们开过一门课叫《中国戏曲艺术与名著欣赏》,当时反响很好,原先安排在教学楼里,但是一共有185人选了这门课,人太多了,就安排在焦廷标馆小报告厅。那门课由我主持,我和我们学院赵天为老师以及江苏省昆剧院的柯军、李鸿良、龚隐雷、孙建安,省京剧院的黄孝慈、周志彬等老师联合主讲。上课的场面很豪华,专业演员们穿着戏服,带着乐队和舞美来上课。
今年4月,教育部面向“985”高校公开选拔视频公开课,我们就想起以这门课为蓝本申报。这次全国一共有100多门课申报,首批入选的只有20门。6月份的时候教育部通知我们立项建设,我本来准备跟其他几位老师一起主讲。8月份,教育部看了《中国戏曲艺术与名著欣赏》的录像以后,要求我一个人讲这门课。原来这门课一共12讲,每一讲约2个小时,教育部要求浓缩成6讲,每一讲半个小时。也就是说,课程时长变成了以前的十二分之一,需要高度精炼。教育部要求课程要面向普通大学生和大众,戏曲本身是一个专业,能讲的东西实在太多,借助3个小时把这些内容讲完,太困难了。8月初,我开始备课,8月16号就要录像,时间非常紧。
我把这门课定位为让大众对戏曲史及其欣赏方法有基本的了解,借助这门课吸引大家对戏曲的关注,然后让他们走进剧院看戏,进而热爱戏剧。开始备课的时候,感觉一下子面对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其他的事情都要为这件事情让路。我们8月16号和17号在九龙湖录了两次,每次录1小时40分钟左右。我站了这么多年讲台,但是真正录起来还是有一点紧张,在强烈的灯光下,当四架摄像机对着你的时候,你没法不紧张。
我常年都是在办公室忙到晚上11点以后回家,早上9点过来上班。准备视频公开课的那段日子,我好几次都是凌晨4点左右才回家,早上9点又过来了,累了就在沙发上躺一会。学校的保安都认识我,因为他们夜间巡逻的时候经常碰见我。
记者:听了您的课,很多“戏曲盲”开始欣赏戏曲了,您能跟我们讲讲应该如何欣赏戏曲吗?
王廷信教授:我视频公开课的第五讲和第六讲主要是讲怎样欣赏戏曲,题目分别叫《曰情曰趣》《虚实相生》,戏曲的门道就在于“情”“趣”两个字。每个人看戏都是从看热闹到看门道,但是这里面都有一个过程,不可能一下子就看出门道。看戏首先需要有悠然的心境。只有静下心来听戏,才能找到门道,正所谓“悠然”方能“自得”。如果处于焦虑和烦躁的状态,不只听不好戏,连电影也看不好。
戏曲美就美在它的“四功五法”。“四功”指的是“唱”“念”“做”“打”,“做”是指动作表情,其实“打”也属于做的范畴,但是“打”相对比较独特、比较激烈,所以把“打”单独列出来,作为“四功”的一种。除了“四功”以外,还有“五法”———“手法”、“眼法”、“身法”、“步法”、“口法”。“身法”是指一个演员在舞台上走得稳不稳、流畅不流畅、优雅不优雅;“口法”是看演员会不会发声,唱念要做到字正腔圆首先取决于“口法”。考验一个演员功力怎么样,主要是看“四功五法”。
接下来要看在“四功五法”基础上形成的程式。在戏曲舞台上经常有一些看起来很相似的表演,这就是程式。一个演员要善于把“四功五法”凝练成精彩的程式,在程式的基础上虚拟形象是戏曲的本质。戏曲的很多程式动作都是带有虚拟性质的,借助实在的程式动作虚拟出特定戏剧的情境。比如出现关于门的场景,不需要在舞台上真的设一扇门,而是要演员通过高抬脚表示过门槛,或用手作一个很美的推门动作来表示有一扇门在那里。骑马也不用真的牵一匹马来,而是提着一个马鞭子;划船则是手里拿着一只船桨。
说白了,程式就是把“四功五法”组合成一定的模式化的艺术语汇,开门是这个模式,划船是那个模式。懂了以上几点,就会慢慢入门,懂得如何欣赏戏曲了。看热闹的时候我们是看单纯的“四功五法”,看跟斗翻得怎么样,听唱得如何,但最终落脚在观众心里的应该是情感和趣味。
记者:您最喜欢哪种戏曲?为什么?
王廷信教授:小时候主要看梆子戏,那时候我喜欢看武戏,一看到演员翻跟斗就激动,不由自主地叫好,那时候觉得各个剧种没有区别。到北京上学以后,有机会体会到全国各地的剧种,发现每个剧种都有各自的特点,主要是演法不一样。比如说,京剧没有变脸一说,但是川剧有变脸。变脸在川剧的表现手法中分量很重,比如说当鬼神、灵怪这些东西出来的时候,立刻把脸变起来,戏曲的奇幻性就出来了。再比如说京剧是没有伴唱的,但是川剧有呼应性的伴唱,川剧的伴唱效果很神奇,很能够渲染气氛。
我最喜欢的剧种是昆曲,以前我在北京看了很多场昆曲,主要是北昆,也有上海、江苏等地昆剧院的演出,但是对昆曲没有深入的了解。到了南京以后,和昆剧院接触得比较频繁,逐渐感受到昆曲的非同凡响。昆曲是现存剧种中唯一真正继承了宋元南戏和北曲杂剧优秀传统的剧种,宋元南戏和北杂剧大多都是通过曲牌来写的,都是出自文人之手,因而显得优雅。
昆曲的丑角也很美,比如说在《十五贯》当中,况钟给娄阿鼠测字的时候,娄阿鼠写了一个大大的“鼠”字,这两个人在一测一答的过程中,体现出各自性格的魅力。
除了昆曲以外,全国绝大多数剧种都是通俗的。当年秦腔进了北京以后,昆曲基本没人听了,那时候秦腔太火了,既通俗又易懂,可以很充沛地抒发感情。因为那个时代需要慷慨激昂的情绪。昆曲很雅致,表演很细腻。作为百戏之祖,昆曲历史悠久,久经锤炼。好多剧种都是向昆曲学的,其他很多剧种的名角都是要学昆曲的,比如说梅兰芳。昆曲的细腻表演体现在各个行当,昆曲的一大特点是“无声不歌,无动不舞”。就是演员在舞台上的每个动作都是舞蹈,发出的每个声音都是歌唱,都有韵味。所以说,昆曲是最难表演的一种戏剧,同时又是最美的剧种。昆曲之所以这么细腻,跟昆曲发源于南方,南方人比较细腻有关,但是更重要的还是因为它年代久远,经过长时间沉淀。在魏良辅对昆曲进行改革之前,昆曲作为南方的四大声腔之一,在南方剧种中算比较细腻的,但是跟北杂剧相比还是粗糙,它的音乐、唱腔不丰富,表演比较粗率。当昆山腔吸收了北曲的特点以后,唱腔就逐渐细腻起来了,被人们称作“水磨腔”。
问:您为昆曲的传播做了很多事情,2005年的时候,您联手文化素质中心做了一次“昆曲传播月”活动,让很多东大人了解了昆曲的美,您能谈谈那次活动吗?
王廷信教授:那次活动是我和陆挺老师策划的,当时适逢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把昆曲作为“非遗”4周年,南京大学校庆时邀请白先勇先生的青春版《牡丹亭》去演出,我记起以前看过的由石小梅、孔爱萍主演的精华版《牡丹亭》,感到不亚于青春版《牡丹亭》,我就想起把他们请到东大来。
当时很多人有顾虑,害怕活动搞起来了没人看。我认为没关系,昆曲是一个好东西,只要人们知道它是好东西就会看的。我跑去做柯军院长的工作,我说现在不是“酒香不怕巷子深”的时代了。你的东西明明是好的,干吗不让人知道呢?你要如实地把你的好东西摆出来,人家才能认可。我觉得陆挺老师搞文化素质活动很有经验,就希望他参与到这件事当中来,然后江苏省昆剧院、艺术传播系(艺术学院的前身)、文化素质中心三家就把这件事做起来了。
活动定在2005年5月18日开幕,在此之前我们做了一系列铺垫。我请了北京大学楼宇烈教授、香港城市大学郑培凯教授、南京大学吴新雷教授来校演讲,主要是讲昆曲和中国哲学的关系、昆曲的美及其作为文化遗产的价值。然后又请柯军、石小梅、张弘、李鸿良等名家来校就昆曲的程式美、语言美展开演讲。浦口校区有个报告厅大概有100多个座位,我一开始领石小梅和张弘老师讲的时候,报告厅里坐不满,有很多空位子。后来,不光座无虚席,连过道上都站满了人。
在“昆曲传播月”开始之前,我们就请来南京各大媒体的记者。我跟记者开玩笑:“以前你们每次发关于昆曲的文章都只有香烟盒大小,这次你们起码要登满一张A4纸这么大”。我又跟先锋书店联系,在那里举办一个昆曲雅集。刚开始,书店方面认为爱好昆曲的人太少了,害怕会冷场。我们在举办雅集之前做了一批书签,摆在先锋书店柜台上,在书签上预告了这次活动。没想到,雅集当天,能容纳80人的书店咖啡厅被挤得水泄不通,来了100多号人。许多市民、学生、昆曲演员、昆迷都来了,大家一起边喝茶边讨论昆曲,南大的吴新雷教授现场表演了昆曲,苏大的周秦教授也带着笛子在现场演奏,活动持续了2个小时。这么多人的雅集,让书店的负责人都感到惊叹。
5月18日,演出活动在四牌楼校区大礼堂进行。前一周,还有人担心没人看。我说,别担心,不会有问题的。活动当天,大礼堂近1400个座位无一虚席。面向学生的现场发票安排在东南院,发票那天中午,前来领票的学生排起了长队,从东南院一直排到大礼堂。
问:当年梅兰芳先生访美大受欢迎,让京剧在国人心目中的地位大幅度提升,您是不是也考虑过让戏剧走出国门?
王廷信教授:这些年,我去了美国、英国等地,主要是考察艺术教育,参加一些艺术活动。2001年中国的昆剧、日本的能剧同时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入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今年恰好是十周年。今年上半年,我们以及江苏省昆剧院联合香港和日本有关方面搞过一次活动,香港的一位创意专家建议做一个工作坊把昆曲和日本的能剧放在一起演出。这个工作坊从香港到南京,再到东京。我们希望通过这种方式让非遗在传承的过程中产生一些活力,通过相互吸收产生新的元素。
江苏省昆剧院近10年来一直致力于把昆曲推出国门,近年来到朝天宫看戏的外国人也越来越多。昆剧院跟英国搞过一次昆曲与莎士比亚戏剧的互动活动,这个活动实际上也是工作坊性质的。昆剧院到英国表演昆曲,让那边的学生了解昆曲。然后,把英国人请来中国表演莎士比亚戏剧。英国人很喜欢昆曲,这种喜欢里面当然也有“物以稀为贵”的成分,但是更重要的是因为昆曲的美。
我计划明年去美国,用3个月时间研究西方人眼中的中国戏曲表演艺术。我们艺术学院计划从明年开始招一些外国留学生来研究戏曲,我们也打算通过东大在国外的孔子学院招收外国留学生。我们还设想成立一个中国戏曲研究院,与昆剧院、京剧院合作举办研究生班,对专业演员进行高层次的专业训练,提升他们的表演水平。艺术学院有强大的学科支撑,我们有条件也有信心做好这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