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天乐·忆南京
顾毓琇
鸡鸣寺外台城雨。残荷又凋玄武。
粉黛时妆,胭脂古井,空忆琼楼玉宇。
千年恨绪。叹、鹦鹉当前,白头宫女。
朱雀桥边,翩翩燕子呢喃语。
秦淮旧游几许。古人飘散久,相逢何处。
灵谷凝霜,栖霞落叶,遥对秋云飞舞。
南雍记取。想、月影梅庵,风翻琴谱。
老干苍松,仰天迎翠羽。
今年6月2日,我校建校110周年庆祝大会在大礼堂隆重举行。
会上,为了铭记那些昔日为学校筚路蓝缕的前辈先贤,郭广银书记介绍了几位“神秘贵宾”。
他们的先人都为我校作出过彪炳史册的贡献,顾宜凡就是其中的一位,他的祖父是原中央大学校长顾毓琇。
在《齐天乐·忆南京》中,顾毓琇先生深情地写道:“想月影梅庵,风翻琴谱。老干苍松,仰天迎翠羽。”
的确,他与东南大学有着长达一个世纪的情缘。
1902年6月,我校前身三江师范学堂建立。同年12月24日,顾毓琇先生诞生。
1931年1月,28岁的顾毓琇先生来到六朝松下,成为中央大学电机系教授兼工学院院长。
1944年8月,顾毓琇先生在重庆沙坪坝就任中央大学校长。1945年9月,他调任上海市教育局局长。其后,他一直关心中央大学的发展。在担任国立政治大学校长期间,他还拨冗回中央大学授课。
1950年,顾毓琇先生移居美国,在大洋彼岸,他一直惦记着祖国的教育事业,特别牵挂由中央大学衍生的我校等几所高校以及老友们。
20世纪70年代以后,顾毓琇先生数次回到我校。他还多次致信我校领导,贡献对学校发展的灼见。
2002年9月9日,顾毓琇先生在美国仙逝,那一年,恰好是我校百年华诞……近日,本报记者采访了顾毓琇先生的几位高足和挚友,揭秘他与我校的绵长渊源。
1935级校友高良润(农业机械专家、教育家、原江苏大学副校长),1944级校友李飞(原南京工业大学党委书记)、周鹗(我校电气工程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以及陈笃信(原我校校长)等老同志说出了很多鲜为人知的陈年往事。
是大学校长,也是多栖明星
顾毓琇,字一樵,1902年生于江苏无锡,1915年进入清华学校初中部,吴文藻、梁实秋都是他当时的同学。
1923年8月,顾毓琇先生赴美国麻省理工学院求学,仅用6年的时间,先后获得学士、硕士、博士学位。他非常刻苦,做博士论文期间,每天工作到凌晨3点。
他在博士论文中提出的“变换由固定坐标移至转动坐标”理论在学界引起强烈反响,被称为“顾氏变数”。他还发表了“顾氏图解法”和“顾氏定则”,奠定了他在国际电机界的崇高地位。
1929年回国后,顾毓琇先生先后担任浙江大学电机工程系主任,中央大学工学院院长,清华大学电机工程系主任、工学院院长。历任“教育部”次长、中央大学校长、上海市教育局局长、国立政治大学校长等职,还曾兼任国立音乐学院首任院长。
1950年,顾毓琇先生移居美国,先后在麻省理工学院、宾夕法尼亚大学任职,并被聘为美国国家科学院理论及应用力学委员会委员。
顾毓琇先生荣誉等身,1972年获得IEEE兰姆金质奖章,这是国际电气电子学领域的最高奖章。1999年末和2000年初,分别获得IEEE千禧奖章和IEEE电路及系统学会金禧奖章。
顾毓琇先生文理双馨,他笔耕不辍,热爱文学和艺术创作,先后发表小说、戏剧、诗词多部。他计算出黄钟标准音为348频率,改写了我国“黄钟定律”音高不准的历史。他还翻译了《欢乐颂》,成为将《欢乐颂》搬上中国舞台的第一人。他文采非凡,受到了文坛的如潮好评。1976年,世界诗人大会授予他“国际桂冠诗人”荣誉称号。巴金先生曾题词:“我也曾是顾先生的一个读者。”
指出要注重学术研究,提高研究风气
1931年到1932年间,顾毓琇先生担任中央大学工学院院长,他还参加了大礼堂的建造并担任大礼堂工程委员会主任委员。
我校档案馆收藏了一篇题为“接洽购买公共传话机经过”的文档,从中依稀还能看出他在学校建设中所作的贡献。这份文档称,中央大学打算从西门子洋行购买甲、乙两种传话机。顾毓琇先生建议购买甲种传话机和甲种收音机,后者供体育馆内来宾收听。
顾毓琇先生担任中央大学校长以后,致力于扩充学校规模,改善教学环境。他注意到西部地区的落后,于1944年秋在中央大学和西北大学建立边政系;看到苏联的进步,又于1945年春设立俄文专修科。
上任伊始,他向报界发表谈话指出要注重学术研究,提高研究风气;改善研究人员待遇,尊重学术为教育人才、培植文化之根本原则;学校行政应以教授为第一,尊重教授地位及其学术上的成就。同时,他还希望教授们在研究学术问题之外,对政治经济社会问题发表意见。
顾毓琇先生坚持给学生上课,他主讲工程研究所的《交流电网分析》和电机系的《电工数学》两门课程,因为忙,他的课没有固定时间,只要有空,他就“见缝插针”地给大家上课。
顾毓琇先生课上得非常好,他专业基础扎实、思维活跃、知识渊博、出口成章,他的课被誉为“精彩纷呈的百科全书”。他的课堂里总是座无虚席,地上坐着人,墙边靠着人,窗台上还趴着人。来自电机系、机械系、航空系等工学院院系以及其他学院的教师也跑来听课。周鹗教授大四那年听过顾毓琇先生的课,他说:“顾校长给我的印象永远是板书工工整整,神采气宇轩昂!”
除了上课和处理日常事务,顾毓琇先生还经常去实验室和教室“转悠”,连柏溪这样的分校区,他也经常“光顾”。
李飞教授说,有一次他正在柏溪的教室里上课,忽然有人大喊一声:“顾校长来了!”于是大家都跑出去看校长。教室外的顾校长穿着西装、披着大衣,儒雅的气质折服了众多学子。
在重庆期间,食堂的伙食非常差,饭里面夹杂着沙子、稗子、煤屑、老鼠屎等,被师生们戏称为“八宝饭”。顾毓琇先生经常去食堂跟学生同吃“八宝饭”,借以了解他们的学习和生活情况。
“三顾”的“茅庐”
当时,顾毓琇和三弟顾毓瑔、四弟顾毓珍都在重庆。
顾毓瑔是中央工业试验所所长、中央大学机械系兼职教授;顾毓珍是中央工业试验所油脂实验室主任、油脂实验示范工厂厂长。
顾毓琇夫妇在重庆城租了一间40平米的房子,他们带着两个小一点的小孩住在那里,几个大孩子则跟随顾毓珍夫妇住在北碚。
在北碚乡下,顾氏三兄弟建了一栋房子。房子是竹篱笆砌成的,屋顶是旧瓦,地上铺的是“土水泥”,屋里陈设着简易的椅子、桌子、床等家具。整个房子大约60多平米,兄弟三人每家住20平米。当时重庆物价飞涨,他们在院子里种上青菜、萝卜、大豆等蔬菜,以减少家庭开支。这所房子被三兄弟戏称为“茅庐”,意为“三顾茅庐”。
在艰苦的条件下,顾毓琇和夫人王婉靖保持着乐观的生活态度。当时孩子们的衣服鞋袜都是夫人自己动手做的。
顾毓琇总是仪表堂堂,他身着笔挺的西服套装、皮鞋一尘不染,领带打得一丝不苟。
殊不知,西装里面的衬衣“补丁累累”、皮鞋是老的样式,并且已经磨得很旧。
假日里,顾毓琇夫妇都回到“三顾”的“茅庐”,大人们畅叙兄弟情谊和国家大事,小孩们玩耍嬉闹。
高良润教授是顾毓瑔的学生,小顾毓琇一辈。但是,高良润留校以后,顾毓琇每次在校园里看到他,都会尊称他为“高先生”。1941年末,高良润受恩师顾毓瑔之邀担任中央工业实验所技术室设计组组长,该所临近顾毓瑔的住宅。
偶有闲暇,顾毓琇夫妇便与三弟夫妇一起打桥牌,打到做饭时间,弟媳要做饭,他们就叫上高良润填补“三缺一”的缺。顾毓琇先生一边打牌,一边询问高良润关于中央大学的新闻。
打过牌,他们会留高良润一起吃饭。平日家里只有一两个菜,打桥牌的日子往往会有三四个菜,基本都是青菜、水芹、菠菜等家常菜,偶尔会有一些细如蚕丝的肉丝或者“微型”的烧鱼,这些菜在顾毓瑔夫人的精心烹饪之后,变成了美味佳肴。
将东大的发展记在心间
1973年,在阔别大陆21年之后,顾毓琇夫妇及女儿顾慰民取道伦敦回国。
8月29日晚,周恩来总理接见顾毓琇夫妇。
随后,顾毓琇先生多次回国探亲访友、应邀讲学,还受到邓小平、江泽民、朱镕基等党和国家领导人的接见。
1979年7月22日,顾毓琇先生回到我校(时称南京工学院),和时任副院长钱钟韩亲切交谈。钱钟韩把酷爱文学的李飞介绍给顾毓琇,顾李两人从此成为忘年交。
当天,顾毓琇先生提出学校应多招研究生,因为年轻学子思想活跃,对科研大有裨益。当时国内刚刚恢复研究生招生,很多人害怕师资力量不足。顾毓琇认为,有些学生在某些方面的确会超过老师,他们可能会提出老师解决不了的问题。但是,教师这个群体在专业方面肯定超过学生。碰到自己解决不了的问题,教师可以向同事请教。
1988年5月,顾毓琇先生应邀出席我校为他举行的名誉教授受聘仪式。86岁高龄的他在大礼堂作了《关于非线性系统的分析》的学术报告。其思路清晰、视野开阔,令师生叹为观止。
1992年6月5日,顾毓琇先生再回南京,时任校长韦钰教授到机场迎接。6月6日,顾毓琇夫妇参加了我校90周年校庆。当天下午,我校在礼东2楼报告厅为顾毓琇伉俪庆贺90双寿,钱钟韩先生致辞,原国家教委副主任黄辛白出席,参加祝寿会的还有严恺、吴锡军、高良润、舒光冀、范从振、潘新陆、管致中等80余人。
翌日,顾毓琇先生作了一场关于“混沌”的演讲。他关于“混沌现象不断循环却不会重复”的理论赢得了阵阵掌声。台上的顾老,议古论今、思维跳跃,完全不像90岁的老人。
同年,顾毓琇致函韦钰校长,在我校设立“顾毓琇、王婉靖奖学金”,用以奖励优秀的理学、工学女博士。
20世纪90年代中期,顾毓琇先生亲笔写信给时任校长陈笃信。在信中,他建议学校加强理科的学科建设。陈笃信教授说:“他认为深厚的理科功底是学好工科的强力支撑。”
1997年,陈笃信教授一行赴美国考察。顾毓琇先生在饭店设宴款待了来自东大的客人。95岁高龄的顾毓琇像迎接自己的亲人一样招呼大家,他亲自安排客人落座,还不时给大家夹菜,一道菜告罄,他马上就请人把盘子撤走。
席间,顾毓琇先生对陈笃信教授说:“作为校长,你应该多为学校筹措资金,不要羞于开口。”说罢,他拿出3000美元给陈笃信。这笔钱被用于建造群贤楼,顾毓琇成为群贤楼的首位捐款者。
2002年6月,九校联合庆典期间,顾毓琇先生的次子顾慰庆先生邀请高良润教授出席年底举办的顾毓琇百年寿辰。孰料,顾毓琇先生于当年9月仙逝。
从1902年到2002年,从六朝松到沙坪坝,顾毓琇先生的东大情缘持续了整整一个世纪,并且历久弥坚。如今,顾毓琇先生业已离开了我们,他与我校的情缘却远远没有结束,因为他的子孙又与东大结下了新的不解之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