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海市横琴新区智慧金融研究院】徐康宁：疫情对世界经济及中美关系的影响

自三月初以来，通过跟踪国外的媒体信息，主要是看CNN和《华盛顿邮报》，明显感到在西方国家尤其是在美国，弥漫着一种紧张甚至恐慌的气氛，其严重程度超过我国春节期间湖北发生严重疫情的状况。这是什么原因呢？为什么美国人比我们当初更为紧张和恐慌呢？这里面固然有西方媒体讲求个性化以及多元化表达的因素，但这恐怕不是主要的原因，主要的原因是疫情在欧洲、北美蔓延的非常快，超出了很多人的预料。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就是美国、欧洲等国的多数精英，可能都有一个基本判断，就是本国不可能像中国那样能在较短的时间内将疫情控制住，对政府的运作能力缺乏信心，所以他们感觉到异样的恐惧，资本市场出现的巨幅下跌和震荡也反映出这种恐慌情况。

关于疫情对全球经济的影响，我在这里提出一些个人观点。首先要强调的一点是，这次疫情对全球经济造成的冲击，应界定为外生冲击变量，不是经济系统本身出了大问题。以往我们看到的金融危机、经济危机，基本上都是内生性或是系统性变量出了问题，而这次疫情，至少是我们这代人从来没有见过，突然出现一个巨大的外生冲击变量，其力度超过上个世纪的世界性石油危机，将全球经济拖到一个非常危险的边缘。

第一，疫情短期内对欧美国家经济所造成的冲击波已经超过了2008年的那场全球金融危机。作出这一判断主要有这么几个依据。（1）至少从资本市场的反应来看，短期内形成的巨大跌幅已经超过了2008年的那场全球金融危机，此处讲的是短期，而不是长期，因为还没有发展到长期，即没有到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时的深度，但不排除随着时间的推移会达到甚至超过那个深度；（2）从美国和欧洲的财政金融应对之策看，特别是美国政府出台的现有政策来看，也超过2008年的全球金融危机，比如美国将基准利率一次性降为0，这是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所没有的；美国政府出台两万亿美元的刺激政策，而2008年金融危机爆发时美国只是第一步出台7000亿美元的刺激政策；美联储出台“无上限”的量化宽松，没有上限意味着想量化宽松多大就量化宽松多大，这个力度是2008年金融危机所不能相提并论的，这表明疫情确实对美国和西方国家的经济冲击巨大；（3）美国已经出现了严重的失业问题，仅仅一周内，美国申请失业救济金的人数已达330万人，比平时高出十几倍，是1967年有该项统计以来的最高纪录。加拿大只有3700万人口，但一周内也出现了近100万人申请失业救济金的严重状况。此外，和2008年的金融危机还有一点不一样，就是2008年金融危机对经济的冲击主要是资金链出现了问题，特别是银行和大企业出了问题，但这次疫情却造成经济停摆，正常的经济活动都停顿了，欧洲一些国家已经采取“封国”的措施，即便政府拿出钱来“输血”，也是一时救急甚至是“救命”，经济运行短期内完全脱离了正常轨道。所以，这场疫情造成的经济杀伤力极大，至少是短期的负面影响已经超过了12年前的那场全球金融危机。

第二，以上讨论说的是短期，从中长期来看，针对疫情对世界经济2020年全年乃至2021年的影响，我的基本观点是，将主要取决于疫情自身形势的变化和抵御疫情的效果。现在很多机构所做的预测结果是很吓人的，有的说美国经济第二季度可能要下降一半，第三季度要下降20%；还有一些经济学家预测这场疫情对世界经济造成的打击力度，将会和上世纪30年代的大危机相同。我的观点是，目前的预测针对一个季度还可以，但是针对全年或是更长时间的预测，现在还为时过早。因为各种预测本身充满了不确定性，自然会随着疫情的变化而发生变化。要始终记住，疫情对世界经济是外生冲击力量，它突然而来，肆虐全球，对世界经济形成巨大冲击，这种冲击可能是前所未有的，但也可能随时发生变化，疫情变了，经济的前景也会立刻随之而变。关键之关键，还在于疫情自身形势的变化。

对于全球经济将面临负增长的预判问题，我个人是基本同意的，2020年世界经济出现负增长局面的可能性越来越大。但我在这里还是要补充一句话，就是还是要以判断疫情形势为前提。以疫情形势变化为前提，受疫情冲击世界经济出现各种演变前景都是有可能的。假如疫情在较短时间内被控制住，或者是虽然没有完全控制住，但走势趋于平缓，虽然这种可能性已经在逐渐变小，但也不是没有可能。最近注意到以色列一位曾获诺贝尔奖获的生物学家，他非常成功地预测了中国受感染的人数和死亡的人数，从报道的材料看，应该说他预测得非常准，他最近预测全球的疫情将会在近期达到顶峰，然后势头趋缓。如果这种情况真的出现的话，疫情对经济的影响从中长期来看还是有限的，世界经济2020年即使出现负增长幅度也会比较有限，而且会在2021年迅速反弹。当然，从当前疫情形势来看是比较悲观的，西方国家抵御疫情的能力确实不如我们想象的大，控制疫情的“机会窗口”正在被一点一点关上。假如疫情继续加快蔓延，比如蔓延半年以上，情况是非常可怕的，它对全球经济的影响从中期来看将超过全球金融危机。如果出现最悲观的疫情预测结果，疫情在全球蔓延肆虐长达一年半，那只有上世纪30年代的大危机可以与这次新冠病毒对经济的影响相比拟，甚至后者的危害更大。以上是我对这个问题的基本看法，最核心的观点是：现在不确定的因素很多，疫情对全球经济的冲击是一个巨大的外生变量，对世界经济产生的最终影响有多大，还是更多取决于疫情形势自身的发展。

第三，关于全球疫情蔓延会带来什么样的具体经济影响，以及是否会引发全球金融危机的问题。我的基本看法是，如果没有出现新的巨大风险的话，或者说疫情不朝蔓延长期化的方向发展的话，一般不会引发全球金融危机，因为全球的金融体系虽然脆弱，但原本并不很糟糕，并不是处在大危机的前夜，这和2008年金融危机前有很大的不同。当然，如果疫情朝极端化方向发展，那一切皆有可能。疫情会造成全球性的经济衰退，可能通过以下几个路径和渠道。（1）全球需求萎缩。如果这次危机目前的表现主要是在供给端，那么很快会转向需求端，因为很多人会失去工作，很多人收入将降低，很多人即使没有失去工作，也只能在家呆着，收入减少一定会影响需求，而且现在疫情严重的都是进口大国。从WTO的资料可知，美国、加拿大、德国、英国、法国、意大利、荷兰这七个国家，它们每年货物的进口额占到全世界货物出口额的三分之一以上。我相信这些国家未来一段时间内进口会大幅度下滑，那么对于出口导向型的国家，或是出口依存度较高的国家，必将是一个很大的风险；（2）国际供应链。供应链受到的影响非常明显，因为美国、欧洲许多国家经济基本停摆，交通运输几乎停滞，所以对国际产业链、供应链的影响非常大；（3）资本动向发生转变。这次疫情来临的时候投资者都处于恐慌的状态，投资者都在疯狂的调整自己的头寸，唯一的目标就是流动性，连黄金都不要。出乎很多普通人的正常心理之外，本以为疫情来临的时候，黄金因保值不会受到很大的影响，但恰恰相反，在疫情的冲击下，一度时间黄金市场价格大幅度下跌，反倒是美元在升，美元国债被越来越多的买入。这说明避险和流动性成了投资者的最大目标，也是一种恐慌表现。这必然造成对国际直接投资的影响，未来一段时间国际直接投资将呈下降态势。

下面再来谈一下疫情对未来国际经济关系的影响，包括对中美经贸关系的深刻影响。疫情通过对世界经济的影响，今后一定会深刻影响到国际经济格局乃至国际关系的新变化。《世界是平的》作者弗里德曼不久前有一篇文章说，这次新冠肺炎疫情将会改变整个历史阶段的划分，人们以后只会讲公元前、公元后，新冠前、新冠后。如果真的出现这种结果，那影响是极其深远的，它隐含的意思是，因疫情而出现的不同历史阶段，其重要性可能大于文艺复兴、近代史之分。这有可能是过度夸大、渲染了当下的形势，尤其是当疫情最终被预期性地控制住的时候。但疫情肯定会深刻地影响国际经济格局，会在较大程度上改变着国际关系，程度有多大，朝哪个方向演变，仍然取决于疫情的下一步走势变化。疫情引起的国际关系的深刻变化，多种方向演变都是有可能的。一种可能是，美国在全球性疫情面前越来越感到单靠自己一方的力量是不足的，不排除主动寻求与中国的合作，包括寻求中国的支援。如同2008年已经发生但不够显著的世界性大事件一样，这次的突发事件可能更加显著，就是应对世界性重大危机，或在全球重大突发事件面前，美国不能像历史上那样起到唯一的领袖作用了，必须要借助于其他国家的力量。美国主动寻求中国支持，自然会深刻影响着中美关系，中美合作就会有更多的机会，中国的大国地位自然会进一步显现。另一种可能是，疫情对西方国家的经济和社会造成了巨大的破坏，不排除疫情过后世界上会出现一股势力，要追这场灾难的责任，部分国家可能会为转嫁国内的激烈矛盾而将矛头指向其他国家，尤其是指向中国。美国可能会更加防范中国，更加担心中国与美国争夺世界领导权，“围堵”中国会加码。出现这种局面，将使得我们面对的外部形势更加严峻，甚至不排除出现中美之间硬性冲突的可能性。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全球抗击疫情越来越需要中国的力量，中国参与全球治理渐渐朝由中国联合其他力量共同主导的方向演变。变化最大的有可能是欧洲。欧洲处于疫情中心，在抗击疫情中，越来越感到中国是不可缺少的。欧洲在应对危机面前，力量要弱一点，而此时的美国已经很难发挥“带头大哥”的作用了，欧洲可能会越来越感到，像以前那样依靠美国是不可靠的。那么到时候谁的实力更强，谁的能力更充足，来寻求支持、寻求援助的国家将会越多，中国又是一个愿意提供帮助的国家，事实上已经向国外派出了多支医疗专家团队。或许，巨大的疫情面前，没有哪个国家可以独善其身，人类命运共同体的理念被现实很好地演绎了一次。究竟哪一种可能性会变成现实，现在还很难讲，一切都取决于疫情形势的发展和全球抗击防控疫情的成效。要朝最好的可能去努力，为最坏的可能做好准备。

补充的讨论：

把现在的世界经济形势概括为“灰犀牛遇上黑天鹅”，这种比喻是很形象的，但是这种概括没有足够反映出我们今天遇到的黑天鹅所造成的杀伤力。这可不是一只普通的黑天鹅，这可是七八十年来，世界经济遇到的最大的黑天鹅。我昨天讲的基本观点是，短期之内，疫情对世界经济造成的冲击远超2008年的金融危机，但是中长期会是什么样的影响，还有待于进一步的观察。现在认为全球经济遭遇上个世纪30年代大危机是一个大概率，做出这种判断尚为时过早。我昨天也讲过类似的观点，假如疫情得不到控制，继续全球大流行、大蔓延，甚至一直延续到明年，或者是更长的时间，那只有上个世纪30年代的大危机可以相提并论，但是现在做这种预判还是为时过早，还是要取决于疫情形势的发展。疫情下一步发展的形势可能朝三个方面进行发展，第一种情况，疫情能够在较短的时间内能够控制住，意大利连续第二天新增确诊数在下降，但是还不足以说明问题，当然重点是看美国；第二种情况，疫情还在蔓延，但是蔓延的势头有所放缓，类似于曲线（curve）趋缓，世界经济的调整也能创造一定的时间和空间；第三个方面就是越来越恶化，完全无法控制，这样的话结果会很糟糕。我们现在讨论问题最好不要仅仅从技术角度去研究，美国现在出台的政策已经很少考虑技术问题了。我们可以看一看，美联储没有专家吗？它为什么还会出台一个无上限的量化宽松？美国的财政部没有专家吗？为什么一出手就是2万亿美元的刺激计划？而且不排除今后会进一步加码。对比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的时候，美国第一步才出台多少刺激筹码。这充分说明疫情的冲击实在是太大了。总之，短期的影响是远超2008年的全球金融危机的，美国政府、美联储、美国国会出台的近乎是极端化的政策，目的是要度过眼前这一关。

疫情之后会国际经济格局会产生什么样的变化，我们现在都很难预料。但是在这里我可以大胆预言一下，疫情结束，美国很有可能是丢分的国家，中国有可能是加分的。或换个角度讲，中国是不是加分还不好讲，但美国减分是一定的。为什么说美国减分？因为美国本来是有能力控制这场疫情在国内大肆蔓延的，结果却眼睁睁看到美国成为世界上疫情最严重的国家之一。欧洲的国家，尤其是美国在欧洲的盟友，包括亚洲的盟友们看到，当世界遇到大的灾难的时候，当世界遇到大的突发事件的时候，美国这个大哥不靠谱。实际上，在这次无情的疫情面前，世界上只有两个国家是可以凭本国的能力抵御住的，一个是中国，这个已经证明了，还有一个美国，但是美国到现在为止它的表现不好，所以一定会让它的盟友们、同伴们对它失望。过去多年来在中美之间有点摇摆的国家可能会重新算这个账，会被逼着重新“选边”。

美国现在仍然是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拥有最先进的科技力量和最强的经济实力，但美国自身也在变化，现在的美国和几十年前的美国确实已经不一样。有人强调美国在二战期间的国家动员能力，在那么短的时间内，造了100多艘航空母舰，造了那么多辆坦克，造了几万架飞机，以证明美国是有这种国家动员的能力。但是我想讲的观点是，美国从自身的国家力量来说，它是可以做到的，但是现实中却没有做到。原因是什么？可以把原因主要归结为两点，一是缺钱；二是这个国家现在受制的因素和力量太多。关于缺钱，大家可能很难认同我的观点，认为美国还会缺钱吗？美国其实就是缺钱，这里讲的缺钱是指政府可以在短时间动用的，可以用在急需要用的地方。如果不是世界大战的话，美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能造出那么多的航空母舰是不现实的。再举一个例子，美国早就宣布要重返月球，但到现在还没有实现，虽然最终会实现，但时间上已远不如当年。美国当年只用了8年的时间，就让人类登上了月球。1961年肯尼迪总统宣布要让美国人登上月球，1969年实现了月球梦。重返月球计划早在小布什时期就提出来了，可是进程一推再推，最早也要等到2024年才能实现，已经比肯尼迪时代晚了十多年。不是技术上做不到，而是美国今天国家的动员能力和冷战时间相比就是有所下降的，和二战期间相比就是相差甚远。第二个方面的因素是今天的美国已经不同过去，国内受牵制的因素比过去增加许多，社会处于严重的分化，所以当它应对这种突发的大事件的时候，的确在能力上显示出不如过去。今天的美国和历史上的美国已有很大不同，有兴趣者，可以看一看60年前肯尼迪的总统就职演说，并对照一下几年前特朗普的就职演说，不仅个人文风迥异，更重要的反映了两个不同时代同一个国家的志向、责任和兴趣点已经南辕北辙。我不会简单地讲美国在衰落，美国依旧是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而且多少年之内世界上不会出现第二个和美国一样强大的国家。但是，今天的美国已经和过去的美国有很大不同。未来将会怎样，我们没办法准确预测，但真的可能会让很多历史学家大跌眼镜。